被岁月湮没了的兰州南古道
宗效强
自古以来,我们的老祖先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了一条条,蜿蜒于兰州南部万山丛中的南古道,是兰州向南的重要通道。承载了太多的历史重任,演绎出了古丝绸之路可歌可泣的历史故事。这是一条值得我们铭记的古道!
时代变迁,斗转星移。
岁月之河湮没了这条古道。我和董国江、宗兴林等都与这条古道有着割舍不了的情结,我外家在大楞干,董国江家在和尚铺,宗兴林家在峡滩,过去每年要到阿干镇驮煤或者背煤。因此,我们都与这条古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希望能全面寻访古道,回忆儿时记忆,寻访遗迹。
石家骆驼场
阿干镇西沟大楞干的石家骆驼场,是我的外家。我的外爷在清朝同治初年为避战乱,携家从临洮沿南古道到大楞干,当时大楞干满山满洼长着高大的树木或灌木林,野兽出没。他们在沟北半山坡上的几孔窑洞里暂且安下身来。我外爷外奶奶那时年轻,身强力壮,都很有头脑。为了生计,决定在此创业立命,他们砍伐了树木,除了荒草,建起了一座兰州南古道上非常需要的骆驼场,作为南来北往骆驼队客商们的驿站。
石家骆驼场
建起的骆驼场在当时很有气势。高大的大门,一进大门靠东是堂屋,外爷外奶住。靠西是厢房,几房舅和姑舅们住。正西边是土墙盖的棚,客人们住宿、做饭。院内东北角有一座角楼。院子南边靠山崖,有一处很深的窑洞,存放草料等。年西沟发生一次特大洪水,冲毁了大门和堂屋。
骆驼是沙漠之舟,在古代可是重要的长途运输之舟。骆驼吃的食物必需有盐。如今我一位小姑舅保存了一台原骆驼场使用过的专用磨块盐的石磨。
石家骆驼场为南来北往的商队服务,生意越做越红火,几十年间已远近闻名,成为骆驼客们经过必住的舒心客店。
我年近九旬的兄长宗效勇回忆道:“骆驼客赶骆驼不是单独来的,而是一队一队来,南来北往必须要在大楞干骆驼场歇脚。”“骆驼队往往深更半夜才来,大老远听见驼铃叮叮当当,尤其深夜,山谷里的驼铃格外声响,好听。”
骆驼客们由于常常长途运输,他们养成了风餐露宿的习惯,歇脚住店了也坚持自己做饭,住宿也在外露宿。只有刮风下雨下雪,才进棚或屋休息。
我四舅会看病,在庄上很有名气,骆驼客们有头痛脑热,感冒发烧的他就义务给治疗。深受客商们的喜爱,他游走四方,医术很高,受到十里八村人的尊敬。
董家车马店
董国江他们家开设的董家车马店,座落于和尚铺桐条沟口。始建于咸丰年间。董家车马店尚存遗迹,店门已不存在,而脚户和车把式们住宿、喂牲口的窑洞尚存。沿山崖一溜排列着十几孔窑洞。有的窑洞只剩下窄窄的洞口,有的至今还能使用。这些窑洞很有特点:都是一室一厅结构,窑洞深,还有偏窑,洞口有炕,供客人住宿,洞里栓牲口,喂牲口。冬天土炕填上,很是暖和,夏天又很凉爽。人、牲口、货物又不受风吹雨淋。
桐条沟董家车马店
清朝乾隆年间,和尚铺董家始祖董玖喜,十七岁时逃难来到阿干镇琅峪,这里是当时南古道上的要冲,先开了铺子经商。咸丰年间从别人家买过来桐条沟口的车马店。后又在关山岭上开铺子。当时从桐条沟到关山岭一路上开有十多家车马店,而董家车马店最大,客户也最多,生意自然也最红火。从董家车马店上关山岭,数沟窝子坡最陡、最险、最难走。他们开店时因为已有车辆了,这个车就是木轱辘车,车轮上用铁皮包上,再钉上手工打制的铁钉,这样减少轱辘的磨损。一辆车能拉七八百斤。一头骡子只能拉五斗。而上沟窝子坡就上不去了。车夫们发扬大协作精神,互相帮助,集中牲口拉上沟窝子坡。有时牲口不够,董家人就拉自家牲口去支援。
董家人厚道,仁义,深得商户、脚户、车夫们的称道。有的人住店,生病了他们找大夫治,有困难的就不收钱了。董家的生意越做越大,他们专门成立马帮,从阿干镇驮上煤炭或陶瓷,送到临洮、临夏,再从那里驮回粮食和其它货物。
摩云关
摩云关系马御山西延支脉,山高岭峻,地势险要,云雾缭绕似有伸手可摸到云朵,故又称摸云关、摸云岭、摸天岭。明代设巡检司,立关卡稽查行人和车队、驮队。清代改设摩云驿。为传递*、*通令改名摩云驿运所。
摩云关是官道上的一处重要的管理站。
时代变迁中摩云关只留下了地名,而关隘在关山岭上,还是七道梁上,已成为人们争论不定的论题,按理推断,应在关山岭上。
上大路、下大路
上大路下大路在何家山青稞岭边。青稞岭是我宗氏先祖圣训,在兰州红山根皋兰山山体滑坡推毁原宗家庄后,四兄弟各奔东西,大房去了北山永登红城子,我们始祖二房来到青稞岭,三房去了河西堡,四房回了南京。
当时先祖们离开兰州历经千难险阻,筚路蓝缕,到青稞岭,挖窑洞,开荒地,定居在此。与之相望的上大路村庄,逐步有了几户人家,除了种地放牧,还为古道上来往脚户、商户们服务,逐渐过上了安定的生活。
阿干古镇
阿干镇的历史其实是非常古老的。从出土的彩陶和碎片看,早在新石器时代,就有人类居住、生活、繁衍生息。阿干镇的陶器传承和延续了远古时候的制陶工艺、技术。因为在金属制品制作炊具之前,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,包括做饭用的锅、碗、瓢、盆等,都是陶制品。所以,阿干镇以陶瓷制品享誉四面八方。因此南古道上运输的物品中很多都是陶瓷制品。水缸、水盆、坛坛罐罐、砂锅等,远销陕、甘、宁、青等地区。阿干的砂锅由于质地优良,深受群众喜爱,明肃王时期曾作为贡品供宫中使用。
关山岭古道遗迹
我的五姑舅姐夫,外号邱死人。人太老实忠厚,见人没话,人称邱死人。但制作陶瓷手艺却是顶呱呱的一流水平。我见过他在小作坊里默默无语地制作陶坛、陶罐。配的釉子,烧制出来的制品,闪闪发亮,能照出人影来。
阿干镇的冶铁和制铁历史也很久远,农耕文明发展到使用铁器时代,是一个标志性转折。阿干镇的冶炼和制铁,为农业发展做出了贡献。农具、生活用具、运输工具等,都用上了铁制品。阿干的铁冶是古代兵工厂,以冶铁、制铁享誉周边数县市和省。
我的四姑舅姐夫,外号阿老子,打铁技术当时是很过硬。许多人找上门来叫他打制农具、马掌、马车配件等,生意很红火。
明朝洪武年间阿干镇开始煤炭开采,阿干煤炭就成为周边县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。
关山岭古道.
阿干镇有人们日常生活中必需的陶器、铁器、煤炭,这里自然形成了十分繁华和热闹的集镇、货物集散地,成为南古道上的重要节点。
南古道走向
鲁迅先生在他的《故乡》中写道:“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”。
人们生存的需要,发展的需要,交流的需要,走得路次数多了,自然形成了通行的老路。
南古道怎走呢?经过我的走访、了解,以及自身亲历的路线,可以做如下总结:
一条是从阿干镇进西沟,经苟家湾、大楞干、和尚铺、破石头沟上到七道梁上,走马营沟、祁家岭、陈家窑、簸箕掌、田家沟、鹞子岭、马家山、崔家山、圈滩、萨拉湾、石摞摞豁岘、康家山、刘家湾、前泉、牦牛圈、湾腰子,翻青土岘到青稞岭、上大路、下大路,再下山到沙沟、漫坪、何家湾到洮河边。
一条是从阿干镇进西沟,经桐条沟、和尚铺分路到沟窝子坡关山岭、摩云关、后沟岭、上关、关沟门到临洮中铺。
何家山青稞岭
一条是和尚铺、关山岭,到马泉沟、拉驴沟、上白崖、下白崖、关沟门到中铺。
南古道上最早走的商户、脚户、马、骡子、驴和骆驼驭货驮。驭的货物五花八门,运输的地方也很遥远,走关山岭、摩云关、关沟门已有车辆通行了,尽管是很古老的木轮车,但牲口驮驭子变成了拉货物,当然承载的重量也增加了。
年民国时期修筑了翻越七道梁的汽车公路,南古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,萧条了,衰败了。
前不久,我和王文元、董国江、宗兴林一起开车走了一趟其中的第一条古道。到大楞干骆驼场见到的是蒿草,在那里诉说历史的沧桑。到董家店,见到窑洞遗址,似乎睁着一只只眼睛,以无言而诉当年的辉煌。
这条沟里演绎过土匪打劫的惊心动魄的往事,也留下了民风忠厚的遗迹。如沟里每隔一段路,便有泉、井等。像桐条沟的驿道井,方便了过往商人的饮水。特别是和尚铺阴洼的那口“铁眼泉”至今满泉的水,清澈甘甜的泉水,这眼泉不知为多少来来往往的客人和骆驼、马、牛、骡子、驴,提供了生命之水。
上到关山岭,远望马御山,山峦叠嶂,云雾缭绕。远望马泉沟村,在山沟之中,到青稞岭上大路,已是家家空无人,处处破残墙。新农村建设,移地脱贫去了。
后来和侄儿宗兴林、宗兴荣及董国江又走了一处古道。往南的古道,随时代变迁,社会的发展,逐渐有了不从阿干镇走的路。主要有:兰州*峪沟上七道梁的路;西果园上何家山、青稞岭的路;西果园古路坡、大盘道上石摞摞豁岘到向西古道的路等。
何家山上大路
我们走的正是后一条古道,有一处重要标志就是大盘道上的两棵巨大云杉。每棵树三个大人抱不过来。兴林、兴荣侄儿家住在康家峡,在山梁的南边,这条道在北边,也是他们为生计,常走的路。
这就是历史,一部鲜活的人类生存发展史。中国人聪明、智慧、勤劳,不畏艰险,以自己的吃苦耐劳创造出的发展历史。
南古道上,过去森林茂密,野兽出没,连年的战火和人为的乱砍乱伐,甚至烧山,到清朝中期,满山满沟的林木已所剩无几了。而那两棵云杉却奇迹般活下来了,当地人称神树。
古路坡大盘道古松
漫漫岁月,这条古道演绎出了多少神奇的故事,多少重要的历史事件,多少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。当年唐僧从长安出发,经临洮后就走的这条古道,到兰州后住锡庄严寺,后过*河经金城关到西天取经。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适、岑参也是经这条古道,到兰州,过金城关去西域。年解放兰州的战役中,一部分解放*也是经这条古道到兰州的。董国江家的董家车马店上沟不远百年老宅曾是解放*的一个指挥部。我那时正好在大楞干骆驼场外家。听到大人们说马家*来了,我们跑到骆驼场山崖上的糜子地里,爬在陔塄上,看沟里跑过来的马步芳的马队。只见他们个个背着大刀,挎着长枪,有的还在马鞍上绑着抢来的羊,还有一个把抢来的鸡绑在枪筒上,鸡扑腾着翅膀,咕咕乱叫。这支马队疯了一样的奔向阿干镇方向,走了一天一夜。解放*来了,在骆驼场外休息,一位四川兵拔草喂马,只听他一声标椎的川骂,说这儿的草还扎人哪,原来他拔的是苋麻。四舅母见状告诉这位解放*:“这种草有毒,扎了人很疼的,你可以试试把自己的鼻涕或者唾沫涂抹上,慢慢会好一些”。这位小解放*疼的直跳,抹上唾沫后,慢慢好了,连说:“谢谢大娘”。
关山岭古道遗迹
没几天,听不到炮声枪声了。突然一天深夜听到敲门声,四舅母披衣下炕,点上灯出去开门,我也被吵醒翻身跳下炕,随四舅母出门,只见大门外爬着一位马家兵,他被打残了,爬着从兰州城来,要水喝,要饭吃,四舅母从屋里拿来馍馍并端来一碗水,这位伤兵狼吞虎咽,很快吃了四个馍馍,喝了四碗水。他撸起袖子,只见胳膊上套了许多金镯子,他吃力地抹下一只要送给舅母,四舅母说:“这个我不要,你赶快上路奔个活路去吧”。临走,四舅母拿出一小袋为避荒准备的面大豆,送给他。这位伤兵流着泪向西爬着去了,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地血印。
南古道,一条我们不应该忘记的古道,一条古丝绸之路上曾发挥过重要作用的古道!
我曾写过一首诗:
南古道
万山丛中南古道,洪门一出八里窑。
欲去阿干进西沟,七道梁外是临洮。
岁月漫漫路途遥,骆驼长嘶马萧萧。
响鞭一甩群众应,脚户唱响爬山调。
这是我诗歌集《我为兰州歌》中的南古道前八行,献给我们心心念念的南古道!
宗兴林:在兰州市七里河区多地任乡镇书记,区民*局长,七里河区*协副主席。现已退休,熟悉七里河各乡镇民风、民俗。
董国江:本土民俗文化学者、摄影爱好者致力于兰州南部民俗文化、风土人情的研究挖掘工作。
宗效强:作家、诗人。著有散文集《心谷回音》、《忆海波光》,诗集《我为兰州歌》,和战友们合著诗文集《我们是原子城保卫者》。
此稿为本文作者供陇史荟独家原创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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