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时期,在长沙府辖内,有一条大名鼎鼎的药王街。相传,药王孙思邈晚年时隐居与此,后人为纪念他,还修建了“药王宫”,药王宫所在的这条街,被称为“药王街”。
药王街上,本来有大大小小五六家医馆。不过,有的医馆人满为患,来求医问药的人把队排到了大门以外;有的医馆却门可罗雀,病人从门口走过,只是匆匆瞥一眼,就离开了。
影响问诊病人多少的最主要因素,就是大夫的医术。
金杯银杯,不如老百姓的口碑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经过民心向背的大浪淘沙,街上仅留存下来两家医馆,且都开在药王街的显要位置。
一家叫悬济堂,另一家叫回春堂。两家医馆,相隔不过二百余步,门头装饰、行医风格,却大有不同。
悬济堂的创始和当家人,本名王宗源,医术高超,不管是老弱、还是妇儿,不管是跌打损伤、还是伤寒顽疾,病人只要走进悬济堂,得到他的用心诊治,十之八九,都能药到病除。
时间久了,人们慢慢忘了他的本名,提起都是以“王神医”相称。
令百姓们感佩的是,王神医不仅医术高超,更有一颗菩萨心肠。他治病,不在意病人出身高低、富贵贫贱,不分高下,一视同仁。
有时遇到家境贫寒、无钱医治的病人,还会斟酌谨慎,尽量选择易得、又廉价的药材,减轻病人的经济负担;甚至,免费赠药,只求病人能够消除疾病、身心康健。
王神医的妻子,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,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嫁给王神医后,却心甘情愿地做起了丈夫的后盾,陪他制药煎药、照顾一众徒弟。
20年前,还为丈夫生下一对龙凤胎,儿子名唤王念松,女儿名唤王如嫣。
王念松自幼顽皮,在私塾里念书的时候,偷藏老师的经书,趁老师睡觉,在他脸上画胡子,让老师甚是头疼。
后来,王神医就把他带在自己身边,和其他学徒一样,辨识药材、学习医理、接待病人。
在悬济堂内,王神医最欣赏的是一位小徒弟,名唤陈修文。陈修文是个可怜人,自幼父母双亡,形单影只。
说起王神医收他为徒的经历,竟和十年前的一场瘟疫有关。
当年,离长沙府衙20余里的地方,有一个陈家村。有一日,突然有人来到医馆,见到王神医就扑通跪倒在地,一边叩首,一边呼喊:“王神医,请救救我父母,救救我们一村老少性命吧。”
王神医赶紧让儿子扶他起来,问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原来,三日前,陈家村有个人突然发病,高热不退,他的家人以为是淋雨受了风寒,就请附近的郎中给开了汤药,谁知道吃药后,病人不但没有好转,还开始腹泻呕吐。
到了第二日,病人全家,以及住在附近的邻居,也都出现了发热的症状。
村里的主事猜测是瘟疫,赶紧一边报了官府,一边派人来找远近闻名的王神医相救。
王神医一听,如果是瘟疫,不容小觑,如果任由它蔓延开来,不仅会损伤一村人的性命,还会传染给周边的村落,必须立即阻止。
王神医之前曾经救治过患了瘟疫的人,也留有药方,他赶紧让徒弟准备好药箱、常用药品,再和大徒弟交待了医馆里的事情,就带着儿子和另一个小徒弟,赶往陈家村,查病救人。
看了三四个病人后,王神医心里有了分寸,确实是瘟疫。他开出药方,一边吩咐徒弟们赶紧去炮制、煎药;一边请村长吩咐各家各户,拿出棉布遮住口鼻,再把有疾病症状的人集中到村子南边一个空置的院落里,只留下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帮忙,其他人都不要靠近。
然而,当村人都返回自己家中时,有一个身体单薄的小男孩却执意不走,一定要留下来帮忙。
他一会儿帮着碾药、煎药,一会儿给病人服药,一会儿清洗擦拭病人的呕吐物,忙前忙后,甚是热心。
到了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男孩就守在王神医临时住下的棚子前等候。
“王神医,村子里14个病人,服下您开的药后,昨晚大多能安眠了。其中10人已经明显退热,不再流汗,有1人仍咳嗽不止,还有几个人吃不下饭,浑身无力,想请先生再去看看。”男孩一见到王神医,就毕恭毕敬地说。
“你好无礼!父亲三更时才探视病人回来,这刚刚起身,还没来得及吃饭,你催那么急干什么?”王神医的儿子王念松生气地说。
“不妨,不妨。”王神医拦下了儿子,他感觉这个男孩很不一般,居然能把病人的情况说得如此清晰,就和气地问他:“你叫什么名字,怎么没有回家?是不是有亲人也染了疾病?”
男孩略一低头,声音有点哽咽,说:“我叫陈修文,父母在几年前已经病亡,现在家中只有我一人。”
说完,他又鼓足了勇气似的,抬头看着王神医说:“我读过《伤寒论》,虽然不会看病开药,但也认得一些药材和症状,希望王神医不要赶我走,让我继续留下来帮忙。”
王神医看着他坚毅的眼神,不由得点了点头,对儿子说:“念松,让修文跟着你吧。”
王念松应了一声,对陈修文说:“跟着我可以,但千万别添乱。”
陈修文赶紧说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我一定听兄长的吩咐,不给你添麻烦。”
五日之后,除了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仍咳嗽不止,村里其他染病的人基本都好转了。
王神医说:“看来疫病已经控制住了,我酌情再开几副药方,乡亲们自行煎服,再过几日,想来就无碍了。”病人和亲属们纷纷道谢。
安顿好了村民,王神医准备回医馆。临走前,他把陈修文叫到跟前,说道:“修文,我已和村长打听清楚,你父母双亡,当前跟着叔叔一家生活,他们平日对你也甚为苛待。我看你对医理颇有兴趣,可否愿意随我一起学医?”
此音刚落,陈修文立即跪倒在地,叩首说:“愿意,愿意!几年前,父母染病去世时,我就在心里发愿,有朝一日,一定拜名医为师,将来也能如医圣张仲景一般,解人病痛,救治苍生。只是没有门路,也没有银两,先生愿意教我,我一定好好学习,绝不辜负您的大恩大德!”
就这样,陈修文跟着王神医回到了悬济堂医馆,做起了一名小学徒。那年,他才12岁,细细问来,竟是和王念松同龄,只不过因为入门较晚,论排行,只能算是小师弟。
悬济堂内,每天都有从各地而来,求医问药的病人,王神医忙得不可开交。陈修文就在大师兄的安排下,扫地除尘、擦拭药柜、晾晒药材、按方取药,每一样,他都做得尽心尽力,毫不含糊。
稍有空闲,他就见缝插针地站在师父旁边,帮忙研墨,听师父如何向病人询问症状、又是如何开方。
不知不觉间,他在悬济堂已经度过了8年时光,长成了20岁、身形俊朗的少年郎。他熟读了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《神农本草经》几大经典,再加上每日看着王神医炮制药材、望闻问切,对一些常见病症,已经能辨证开方了。
而且,他和王神医的女儿王如嫣日久生情,如嫣姑娘还送给他了一个自己亲手绣制的荷包,作为信物。王神医对此,笑而不语,心中算是默许了。
八月初六那天,县城里的刘老爷发了急病,派管家来请王神医。
刘老爷经营着县里最大的米行,儿子又在衙门当差,有钱有势,他平日里身强体壮,但突然间腹痛难忍,请回春堂的大夫诊治、吃了两三付汤药之后,不仅无效,竟然口吐鲜血不止,这下可把家属吓坏了。
王神医带着爱徒陈修文前去诊治。刘府的管家一再叮嘱:“神医只管开药,别说灵芝、人参,就是再贵重的药物,只要神医开出方子,我都有法子给老爷买来。”
然而,王神医细细把脉之后,却说:“刘老爷的身体看似虚弱,但实则体内火旺、有经年的积滞,不适合再用滋补的药,而是需要慢慢解化、泄下。”
说罢,他斟酌再三,开出了方子,只是有一味药,却不能在药铺买到,需要去乡野田间寻找。
这味药,说来也普通,就是灶膛土。不过很有讲究,最好是从田野池塘边挖出的泥土,晾晒后又和泥、垒砌成灶台,而且灶台烧菜做饭、使用过多年。
王神医叫来陈修文,叮嘱说:“修文,你自幼生活在乡村,对这样的泥土应该熟悉。明日一早,你和念松一起,去寻些带回来吧。”
第二天,陈修文就和王念松一起去往乡下寻药。走到一处树林时,突然听到有“哎呦哎呦”喊痛的声音。
“有人受伤了,我们快去看看吧!”俩人不约而同,加快了脚步。
往前走几步,就先闻到一阵酸臭的气息,定睛一看,前面有块巨大的石头拦住了路,石头旁边,半躺着一个头发乱蓬蓬、衣衫褴褛的老人。
他那衣服,不知道穿了多久,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,脸上、手脚上,布满了泥垢。更要命的是,他的头顶长满了疮疖,还有发黄的脓水流出来,难怪会有腥臭之气。
陈修文似乎闻不见气味,疾步向前,想搀扶起老人,同时问他:“老伯,你是哪里受伤了?”
老人却像喝醉了酒,疯疯癫癫,他扒开脸上的头发,指着脚踝说:“这腿不堪用,丢了它吧。”边说还边拉住二人的衣服,边笑边拍打。
王念松厉声说道:“你这老汉,既然喊痛,就是有受伤的地方。却又不让我们好好验伤,到底想做什么?”
陈修文却不理会老人的动作,俯下身去,用手抚摸老人的脚踝,一边按压,一边询问。然后,他又让老人伸出胳膊,细细诊脉,不一会儿心里便有了分寸。
他说:“老伯,我看你的脚踝像是扭伤了,其他地方并无大碍,贴两副膏药就能好,只是在这地方,没法医治,要不你随我们到前面的村子,我再给你治疗?另外,我看你头上的疮疖已经比较严重,也需要调理,我给你开个内调的药方,再取一些首乌、侧伯叶等药材煮水洗发,你看可好?”
老人依旧疯疯癫癫,拍着破衣烂衫说:“老汉我可是身无分文,没钱买药。我也走不动,你背着我吧。”
陈修文说:“这倒也无妨,治病要紧。”说完,他把身上的药袋移到胸前,就要背起老人。
王念松却不乐意了,指责地说:“修文,你别耽误时间了。父亲交待我们快去快回,刘老爷还等着用药。既然他只是扭伤,并不会伤及性命,在这里休息休息再往前走就行了,我们又何必带着他。”
老人也哈哈大笑,说:“是呀是呀,老汉我可是又重又沉,背着我,到天黑你也走不到地方喽。”
陈修文却不愿放弃,继续劝说:“老伯,我们刚才从那边过来,走了很远都没有见到人;把你留在这里,万一再有其他野兽出没,或者被蛇咬伤,岂不是雪上加霜。我背你到最近的村庄,你在有人的地方落脚最好。”
“哈哈哈,年轻人,你好样的。”老人捋着胡子不住点头,然后把手伸进怀里,摸出一个乌黑的小盒,交给陈修文,说:“老汉我也算是个修行的人,这里面有三颗泥丸,送给你了,遇到紧急的时刻,能起死回生。”
陈修文一听,摆手说:“这么贵重的东西,我不敢妄收,老伯自己留着吧。”
一旁的王念松却嗤之以鼻:“哼,真有灵丹妙药,自己何必头上生疮,脚踝肿痛,我看,就是无钱付医药费,拿来骗你的。”
老人听完倒也不恼,微微一笑,对着他俩说:“两位小兄弟,老汉还有一句忠告送给你们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,中秋夜,你们都别饮酒,切记切记。”
说完,他竟然站起身来,深一脚浅一脚地扬长而去。
陈修文还想从背后叫住他,不料王念松已经大步往前走了,他只好跟上。
到了村庄,很顺利地取了灶膛土,另外又采购了村民自家晾晒的连翘、葛根等药材,就赶紧返回了医馆。
晚上,等王神医听二人说了路上的经历后,赞赏地说:“医者,父母心,修文能知人疾苦,不以貌取人,有医师风范了,为师很欣慰。那位赠药的老人,说不定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药王化身,你与他有缘,更要好好研习,让良药造福百姓。”
转头,他又对儿子说:“念松,你性情浮躁,不论是医理医术、还是医者仁心,都该向师弟学习。”
王念松应了一声,心里却极不服气。这些年,父亲对他这个儿子,和其他徒弟没有什么区别,一样让他采药、制药,做一些苦力活,也不让他独自看诊。反倒是陈修文,一直受父亲青睐。
父亲去给人看诊,经常带上他,有时遇上特别的病例,还允准他先去诊脉、开药方,自己再从旁指导修正。
时间久了,悬济堂的七八个徒弟常常私下议论:师父如此看重陈修文,又认可小姐与他来往,说不定等日后二人完婚了,还要把悬济堂交到陈修文手里。
这可是王念松,万万不想看到的。所以,陈修文越受赞扬,他心里的怒火越盛。
转眼间,就到了中秋佳节。晚上,王神医让徒弟关了医馆的门,带着一众徒弟,在后院相聚,师娘和如嫣姑娘早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和酒水。
陈修文想起那个疯癫老人的话——中秋之夜不可饮酒,他想劝阻,但看着师父和师兄弟们兴致正浓,也不好阻拦。
几个徒弟轮流向师父敬酒,轮到陈修文时,王神医刚把酒杯送到嘴边,突然手一颤,酒杯“啪——”地掉在地上,他也歪头倒在了桌子上,嘴角还有鲜血渗出。
这可吓坏了众人。师娘、徒弟们赶紧上前查看,高一声低一声地唤他,王神医却都不应。
“都是你害的!”王念松把酒杯一摔,冲着陈修文大喊。
“父亲白天还在诊病,身体康健,为何饮了你敬的酒后,就昏迷不醒,是不是你下的毒?你好狠的心,枉费父亲平日里对你多加照顾,想不到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!”
“不是我,不是!”陈修文连口否认。
“哥,修文不会!”王如嫣也说,说完摇着陈修文的胳膊,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询问:
“修文,不是你做的,对不对?”
“修文刚才给师父倒的酒,和我们饮用的不是同一坛!”这时,一个师兄也补充说。
“对,我们刚才给师父敬的,都是这坛;修文倒的,却是他自己刚刚打开的,这里面一定是下了毒的。”又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补充。
“我……我是看那坛酒已经见底,才新开了一坛,这酒也是昔日师父和我们一起泡制的药酒,强身健体,怎么会有毒?”陈修文着急地解释。突然,他像想起了什么,赶紧又倒出一杯酒,放在鼻下细细地嗅起来。
“啪——”王念松一把打翻了酒坛,呵斥道:“你还装模作样干什么,毒害师父,忘恩负义,无耻小人,我要去报官!”
“够了!”师娘突然一声怒喝,“小六去报官,但当务之急,是大家赶紧帮你们师父诊治。”
“师娘,让我来吧,修文如对师父有异心,做了下毒这样无良心的事,愿遭天打雷劈。”陈修文跪下请求。
“好吧,你师父平日对你不薄,也常夸你悟性高,医术好,我就再信你一次。”师娘说。
陈修文让人帮忙把师父平放到睡榻上,掰开他的眼看了看,又仔细地诊脉,一会儿点头,一会儿摇头。
“怎么样?我爹是不是中了毒?”王如嫣着急地问。
“是中毒,幸好师父喝得不多,毒液还未侵入心脏,不过我不确定是什么毒,只能先开个方子试试,但万一不对症,耽误了时间,怕还是会有性命之忧。”陈修文担心地说。
“我看你不是解毒,是想趁机再下毒,以防我爹醒过来!”王念松生气地说。
陈修文跪在榻前,他满脸忧虑,想解释却又觉得无力。突然,想起前几日那个老人送的丹药,就拿出来,说:“师娘,众位师兄,这是前几天一位老人赠送的丹药,说可以起死回生,眼下师父情况危急,我想给他服用一颗,大家看是否可行?”
说完,不等众人回应,他拿出一颗,先放入自己口中,仰头咽下。“我先试用,如若丹药有害,也是我先身亡;如若我无事,再给师父服用。”
“我信你!”师娘眼神坚定,对女儿说:“拿水来吧。”
师娘把丹药送入王神医口中,不到半个时辰,就看到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,随后竟然自己坐了起来,看着众人说:“不是在后院饮酒吗,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?”
“爹——”如嫣开心地,一下子扑到他怀里。
众人这才放下心来,不过这时,出去报官的人,也带着两个县衙里的两个官差来了。
王神医听了众人的介绍,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,他沉思一下,对官差说:“劳烦二位大人了,虽然有人下毒,但我已无大碍,况且今天是家宴,想恳请二位,容许我先私下询问一番,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
官府的人,平时有头疼发热,也经常找王神医诊治,对他自然也很客气,就先拱手告退了。
这边,王神医让其他人先离开,只留下师娘、儿子、女儿、大徒弟和陈修文几人。然后,冲着儿子喝到:“跪下!”
王念松腿一哆嗦,不由地扑通跪倒在地。
王神医又问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下吗?现在师兄弟们都走了,你自己来交待这件事吧!”
“父亲,是陈修文对你下毒,与我无关啊!”王念松颤着声音说。
“好一个与你无关!那这是什么?”说着,王神医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,拿到王念松眼前,让他查看。
“你个畜生,你悄悄支开拿酒的师弟,把这瓶药下到酒里,又故意把酒放在修文的面前,这一切,你以为都能瞒得了我?”
“这毒,不会发作那么快,我之所以装作昏迷,是想警示其他人,不要再饮酒,以免害了更多人。没想到,你却故意嫁祸给修文。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王神医恨铁不成钢地质问。
“为什么?父亲,您是真的不知道吗?为什么您总是认为修文好?您说他悟性高、医术高、有成为名医的潜质,还手把手地教他。而我呢,我是您的儿子,但直到现在,您都不允许我单独给病人诊病,以后,您是不是准备把悬济堂也交给陈修文,没有我的份儿!”王念松红着眼,抬头质问父亲。
“念松,你,你竟然是这么想的!唉,那也怪我,怪我!”王神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坐下来了。
“松儿,怪我平日忙于诊病,忽略了和你的交流。为父看重修文不假,这是因为,他从医的天分高于你,也高于其他几位师兄弟。你可还记得,他自幼就读了《伤寒论》,能熟背《神农本草经》,你们几人能做到?”
“再者,医者不仅要能治病,更要有一颗仁爱之心。我行医数年,虽救治无数,心中所想,却是但愿世上无疾苦,宁可架上药生尘。修文秉性良善、对病人从不嫌贫爱富、也不怕脏和累,这才是我看重他、欣赏他、觉得他有成为良医的根本原因呀!”
“父亲,我……”王念松有些惭愧。
“松儿,你的长处,在于打理。医馆的日常事务安排、药材采买与保管,你都做得很好,但你始终沉不下心来学习医典,对病人又缺乏耐心,我才不敢让你独自给病人看诊啊。”王神医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地说。
“父亲,我……我错了……那您也不该总向着一个外人吧,我才是您的亲儿子,咱家这悬济堂,该姓王而不是姓陈啊!”王念松仍不服气。
“松儿,其实你……”师娘刚想说话,看到王神医制止的眼神,欲言又止。
“松儿,悬济堂不姓陈,更不姓王,姓的是民,医馆是救人的道场,不是我们的私家财产。你若不知悔改,为父纵使医术再高,也难根除你的心病。只是这次,你下手狠毒,如果不是我提前知晓,怕是已经被你毒死了!你对为父,真的就这么恨吗?”
“不是,父亲,我本来……本来……不对,他告诉我说这不是毒药,只是会让人暂时头昏,身体虚弱,孩儿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害父亲性命啊?”王念松着急地辩解。
“他?他是谁?看来我猜测得也不错,是背后有人挑唆你。”
王念松沉默不语。
“松儿,你摸摸自己的胸口,是否也有炽热的感觉……那个给你药的人,怕是早已经也对你下毒了吧?”
“啊!不会!父亲,我确实浑身燥热,父亲救我!”王念松着急地喊。
“如果不知道是什么毒,为父也不好配解药。”
“这个李兴,枉我如此信任他,他害我性命,害我性命!”
“李兴?回春堂的大弟子李兴?”大师兄忍不住出声询问。
“对,就是他。三日前,他找我吃酒,还送我一瓶药,说只要给父亲服下,再嫁祸给陈修文,一定能让父亲勃然大怒,把他赶出医馆……我……我不该轻信他的话!”
“师兄,回春堂一直记恨我们,你该知道啊!”陈修文回想起往事:“去年县城三分之一的人感染了风寒,回春堂大肆兜售昂贵的流感散,师父却只给病人开最便宜的方子,气得他们扬言要砸了我们悬济堂;3年前,他们把回春丸给5岁的孩子吃,几乎闹出人命,也是师父救回来的,为此,人家还告到官府,害得他们挨了板子,回春堂的人居心不良啊!”
“我……我鬼迷心窍,信了他的话。”王念松惭愧地低下了头。
“你心口燥热,是饮了药酒的缘故,并无大碍。刚才说中毒,是为父想试探你,不过,回春堂既然有心害我,日后自然也会害你。害人之心不可有,但防人之心不可无。我们这就把毒药交到官府,你去做个人证吧。”
“一切都听父亲的。”王念松彻底不敢再分辩。
半年之后,王神医为陈修文和女儿王如嫣主持了婚礼,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,附近很多被悬济堂救治过的病人也纷纷登门道喜,婚礼现场,分外热闹。
婚礼前,王念松也在母亲那里,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原来,他也不是父母亲生的儿子。
20年前,王神医还只是一个刚刚学医有成的大夫。有天半夜三更,他被咚咚咚的拍门声叫醒,打开一看,一个农夫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,说自己妻子产后大出血,眼看没命了,恳求大夫救命。
王神医匆匆赶到后,发现产妇血流不止,把衣物被褥都打湿了,但他从未处理过类似的医案,有些束手无措。
而这个农夫,本身也身染重病,为了妻子,他一路狂奔找医生,看到妻子不治身亡后,吐血不止,竟也过世了。
王神医接连目睹了两个病人死在自己面前,大受刺激,几近崩溃。正在这时,襁褓之中一个婴儿的啼哭声,让他回过神来。
王神医决定收养这个婴儿,一是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命;二是,孩子在身边,也能时时警醒自己,精进医术,救死扶伤。
这个婴儿,就是王念松。恰好七日后,王神医的女儿诞生,他便把婴儿和女儿一同扶养,对外还称是龙凤胎。
得知自己的身世,王念松长跪不起,他这才知道,自己名字中的“松”字,竟然是为了纪念生父;而师父对病人的大恩大爱,早在他身上体现。
自此,王念松彻底收敛了心中的浮躁与嫉妒,他开始潜下心来,跟着父亲踏踏实实学医,也帮着其他师兄弟一起,好好打理医馆,要把悬济堂发扬光大,拯救苍生。
数年之后,王神医过世,陈修文也成了百姓认可的“神医”,虽然有很多医馆想邀请他,官府也引荐他去京城给达官显贵看病,但他坚守本心,一直在悬济堂坐诊。
他像师父一样精研医理药理、以菩萨之心对待每一位病人,还在师兄王念松的提醒协助下,把很多常见病症医案整理成册,供更多人学习。
悬济堂的字号,越来越响亮,却悬壶济世,始终不改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