祸福茫茫不可期,大都早退似先知。
当君白首同归日,是我青山独往时。
顾索素琴应不暇,忆牵*犬定难追。
麒麟作脯龙为醢,何似泥中曳尾龟。
――唐·白居易《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》(其日独游香山寺)
这是白居易在“甘露*变”后,听闻“甘露四相”遭到杀害后追记之辞,诗人对正直士人的遇难表示出深切的悲哀。本想写一篇文章好好分析“甘露*变”,偶然见到一篇文章,如获至宝,故引用如下,作了部分修改。
一、朕是什么样的皇帝?
这是一个不值得同情的故事。如果你足够肤浅,也会这样认为。
这个故事中,几乎囊括了一切类型电影的关键词:阴谋、惊悚、悬疑、宫廷、格斗、刺杀、皇帝、官宦、宰相、陷阱、逆袭、悲剧、偶然、意外、周密的筹划和猪一样的队友……所以说历史本身无须虚构就比小说精彩。
讲这个故事前,先看一个对话。
开成四年(公元年)的一天,唐文宗李昂一个人在后宫愣神,“瞠目独语,左右莫敢进问”,随后题诗一首:“辇路生春草,上林花满枝。凭高何限意,无复侍臣知。”这位皇帝在观赏牡丹时,又吟《牡丹赋》:“俯者如愁,仰者如语,合者如咽。”吟罢才想起这是前宰相舒元舆的作品,“不觉叹息良久,泣下沾臆”。这一年冬天,文宗欲在延英殿召见宰相,但被宦官拒绝。他辗转至思*殿,问:“今日哪位大臣在翰林院值班?”
宦官:“中书舍人周墀。”
文宗:“那我可以见见他吗?”
这一次被宦官允许。
周墀来到后,君臣进行了一次历史上著名的对话。
文宗:“你说我像以前朝代的哪位皇帝?”
周墀:“唐尧虞舜,殷汤夏禹。”
文宗:“你说的这些我不敢比。你觉得我比周赧王、汉献帝如何?”
周墀震恐,拜倒在地:“赧、献乃亡国之君,如何与陛下比?!”
文宗苦笑:“我比不上他们。周赧王、汉献帝,受制于强大的诸侯,而我却受制于家奴。”说罢,泪落衣襟。
这个桥段,很多人耳熟能详。
二、中唐、晚唐之分
讲文宗皇帝的故事,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唐朝的分期。
初唐、盛唐、中唐、晚唐,这是人们熟悉的概念,但这只是唐诗视角下的说法,比如认为盛唐结束于代宗大历五年(公元年),看起来叫人莫名其妙,仔细端详会发现:杜甫死于这一年。所以,这种时间分期不能用于社会角度下的唐朝。
社会视角下的唐朝,以盛、中、晚、残四阶段划分更准确:
从唐朝建立到玄宗时代,盛大开放,气象瑰丽,为盛唐时代。盛唐和中唐的分界线,就是天宝十四年(公元年)的“安史之乱”,这当然没有疑问。但中唐和晚唐的分界线在哪儿?历来众说纷纭。有人认为唐宪宗元和中兴结束后,就直接进入晚唐了;有人认为,唐穆宗长庆时代仍属中唐,之后才是晚唐;还有人认为,真正意义上的晚唐,是从完全不可救药的唐懿宗咸通时代开始的。这些都不太准确。真正的分界线是本故事所讲的“甘露之变”(晚唐和残唐的分界线,则以僖宗即位、*巢暴动为标志)。
唐文宗李昂一共使用了两个年号,前九年用的是“太和”,后五年用的是“开成”。“甘露之变”爆发于太和九年(公元年)冬十一月二十一日。在这一天,皇帝与宰相密谋,欲在深宫里诛杀专权的宦官,但事变在瞬间被逆袭而失败,结果导致皇帝被幽禁,四名宰相被腰斩,长安城中大肆搜杀,死难士民超过千人,成为唐朝第一痛史,对朝廷的*治格局和大臣的心灵走向起到了巨大的影响。
“甘露之变”是宰相、大臣协助皇帝铲除专权宦官的行动。那么就得说说唐朝宦官专*的情况。
这个情况并非从我们熟悉的高力士开始。力士谈不上专权,顶多为玄宗所宠信。而且,力士至死都忠心于玄宗。唐时宦官之恶,是从李辅国开始的。此人抓住一个机会,在“安史之乱”中拥立唐肃宗,使玄宗被迫成为太上皇。而肃宗又是个非常无能的人。所以,大权尽落在李辅国之手。后来,此人涉嫌谋杀了作为太上皇的玄宗,还在宫廷格斗中处决了肃宗的老婆张皇后,当时正在病中的肃宗因此惊吓而死。可以说,从一开始,专权的唐朝宦官就玩得比较狠。
但肃宗之后即位的代宗对付宦官是很有手腕的:先派刺客刺杀了李辅国,又诱杀了此后专权的鱼朝恩,并且流放了另一名著名宦官程元振。一个皇帝解决了三大宦官,这一记录可谓唐朝之最。但仔细深究也好理解,因为这时宦官还没掌握禁*。但随后的德宗时代就不同了。
德宗一度想削平藩镇,但最终失败,其间引发“泾原兵变”:平叛的甘肃泾原士兵路过长安,因不满待遇而哗变,德宗出逃时,身边大臣没几个,倒是一群宦官保护了他。返回长安后,切身经历让他作出一个并非明智的决定:禁*主力神策*的两名司令官即左、右神策*护*中尉,直接由宦官担任。
这是个可怕的开始。
换个说法就是,宦官担任了皇城警备*司令。这就不好办了。从此之后,直到唐末宰相崔胤引*阀朱温大杀宦官前,唐廷一直在阉人可怖的阴影下运作,他们牢牢地控制着皇帝的生死和皇位继承的决定权。
三、“甘露之变”
现在可以说到“甘露之变”的主人公文宗皇帝了。
文宗的祖父宪宗、哥哥敬宗,这两任皇帝都直接死于宦官之手。尤其是开创了“元和中兴”局面的宪宗之死,叫文宗久久不能释怀。当时,宫内外都传是宦官王守澄指使小宦官陈弘志毒杀了宪宗。由于这件事涉及文宗的父亲也就是穆宗(传言穆宗当初为登上皇位而参与了弑杀),所以最后不了了之,涉案的王守澄仍在宫中担任要职,直接手刃宪宗的陈弘志则在襄阳做监*。杀了皇帝,却什么事都没有,这叫文宗怎么也想不通。不但文宗想不通,后人也想不通:这唐朝也太开放了,大明宫的幕布也太黑暗了。
文宗即位后想有作为,一来二去发展了两个心腹:宰相李训、凤翔节度使郑注。三个人合谋,开始一步步铲除宦官,尤其是涉嫌弑君的“元和逆*”,这期间提拔了另一名宦官仇士良为左神策*护*中尉,分当时最大的宦官王守澄之权。仇此前一直为王守澄压制,其在出任要职后立即向文宗密报:元和十五年(公元年),宪宗一夜之间暴崩,确是王守澄指使宦官陈弘志所为。至此,这个传言就被证实了。
文宗隐怒骤起,随后依次使计,杖杀了陈弘志,毒杀了王守澄。但此时,仇士良又坐大。所以,按郑注的计划,叫包括仇士良在内的大小宦官全体出动,给王守澄送葬,在长安郊外将其一网打尽。但李训担心此举成功后郑注将获首功,于是在联络了另一名宰相舒元舆,以及左金吾将*韩约、未上任的太原节度使王璠、未上任的邠宁节度使郭行余、代京兆尹罗立言、御史中丞李孝本后,决定在太和九年(公元年)十一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提前在皇宫内动手,诛灭众宦官。在这里,有一个大疑问:是杀所有的宦官,还是专权的宦官?假如文宗要处决皇宫里所有的宦官,是最终废除宦官制度,还是说换一批新宦官?在当时来说,前者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。但如果是后者,那么仍解决不了已形成传统的宦官干*问题。
从官职上说,这个剪除宦官的*变阵容很强大。
也就是说,四位宰相中的两人,以及长安市代市长、禁*高级指挥官和部分重臣都参加了。
接下来,看看十一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?
按李训制定的计划,当日上朝后,左金吾将*韩约向文宗报告,说大明宫左金吾庭院内的石榴树上突现预示吉祥的甘露,报告完毕后李训等人一起向皇帝祝贺,此时韩约悄悄返回已伏有兵士的左金吾庭院。文宗在表示诧异后,派李训前去查看甘露降临是否属实,李训回来后对甘露的真实性提出质疑。接下来,文宗再派宦官左神策*护*中尉仇士良、右神策*护*中尉鱼弘志带一班宦官去查看。当他们进入左金吾庭院后,立即关闭大门,由埋伏在那里的韩约率人将他们一并扑杀……
这个计划还是非常周密的。按部就班,每个环节都涉及了。皇帝、宰相、大臣都开始进入角色,令人紧张而窒息的“戏”开始了:
前面部分进行得很顺利,从文宗到李训再到韩约,三个人在宦官面前演得还不错。
问题出现在后面,最关键时刻有人掉了链子。这个人就是第二次进入角色的左金吾将*韩约。
说起来,这名将*在长安大名鼎鼎,因为他是个特别出名的烹饪大师和美食家。跟后面的宋明王朝相比,唐朝虽然还不是市民社会,但人们已经开始初步懂得如何享受生活了,特征之一就是唐朝贵族和士人嗜吃,按《酉阳杂俎》记载,长安流行的美食有:萧家的馄饨(汤鲜味美,去其肥汁,可以煮茶)、庾家的粽子(莹白如玉,估计是江米的)、将*曲良翰烤的驼峰(烤驼峰是从西域传来的,烤前切成片,加上香辣佐料,味道鲜美),还有就是韩约做的樱桃毕罗。
什么是毕罗?简单地说,就是从西域传入的一种带馅的烧饼。
这位金吾大将*亲手做的毕罗,熟后樱桃颜色不变,被称为“长安一绝”。除善做樱桃毕罗外,按照段成式的记载,他还能制作“冷胡突鲙”,类似于带有鱼肉的片汤;“醴鱼臆”,甜味鱼胸;“连蒸诈草獐皮索饼”,一种獐肉饼。如果在一个夜宴的局上,韩将*的手艺必定会赢得宾朋的交口称赞。但是,这位厨艺了得的将*,干起正事时却不管用了。
整个计划的开头,是韩约跑进大殿,向文宗皇帝禀报他所在的左金吾庭院的石榴树上天降甘露。演这场戏时,韩约虽然也很紧张,但最后蒙混了过去,没被宦官看出破绽。但当仇士良、鱼弘志两大宦官带人进入左金吾庭院后,直接面对石榴树下的韩约时,这位韩将*的心理在瞬间崩溃了。
在文宗时代之前,宦官已经专权几十年,杀害了玄宗、顺宗、宪宗和敬宗四位皇帝,这些面容古怪阴森的阉人,已经树立起自己强大的权威。所以,当韩约直面仇士良时,由于过度紧张,脑门不断冒汗,一下子引起仇的怀疑。此时正是深冬季节,天是非常冷的,如果不是心里有鬼,何故如此?!就在这时候,风吹幕起,仇士良发现幕布后面竟伏有士兵,于是怪叫一声:“不好!”
仇士良是广东人,说一口带粤语味的长安官话。加上身为宦官,嗓音尖利,这一嗓子响彻了整个庭院。所有宦官都惊了,在仇士良的带领下,他们掉头就往回跑。守门的金吾卫士本想关大门,但被仇士良高声怒斥,愣神间,一伙宦官已经逃了出去!
在逃出的路上,仇士良越想越不对劲,回想事情的一幕幕,似乎是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。但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,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谁是主谋,更不知道文宗是否参与了阴谋。在这最危急的时刻,这名唐朝巨宦比那韩约冷静多了。虽然此时仇士良不能断定谁参与了阴谋,但他知道一点:要想转危为安,无论皇帝有没有参与*变,他都必须将其控制在手。如果做不到这一点,那么整个事情他没有翻盘的可能。这个瞬间的决定在后来被证明是他逆袭成功的最关键因素。
在仇士良带领下,宦官们向含元殿狂奔而去。
大明宫一共三重大殿,第一重大殿是含元殿,第二重大殿是宣*殿,第三重大殿是紫宸殿。按唐人笔记《剧谈录》记载,“含元殿,国初建造,凿龙首岗以为基址,彤墀釦砌,高五十余尺,左右立栖凤翔鸾二阙,龙尾道出于阙前。倚栏下瞰,前山如在诸掌。殿去五门二里,每元朔朝会,禁*与御仗宿于殿庭,金甲葆戈,杂以绮绣,罗列文武,缨珮序立。蕃夷酋长仰观玉座,若在霄汉。识者以为自姬汉之代迄于亡隋,未有如斯之盛。”
当日早朝,文宗最初是在紫宸殿接见的大臣。在被报告石榴树上发现甘露后,文宗就带着谋划事变的宰相李训、舒元舆以及一部分大臣转到了前面的含元殿;还有一些大臣,在另两名宰相王涯、贾餗的率领下,去中书省议事了。中书省在哪儿?也在皇城里,即延英殿(皇帝与重臣议*的主要宫殿)外面一侧的小平房。
现在,仇士良想的是:如果不把皇帝控制在手,那么无论他跑到哪儿都会被逮住。这没有任何悬念。即使他手里掌握有神策*,那么最后他仍是死路一条。正是怀着这个想法,仇士良带着鱼弘志等宦官百米冲刺般跑回含元殿。此时,作为整个事件的主谋,李训以及另一名宰相舒元與和一些大臣也在含元殿。
在仇士良去左金吾庭院后,李训就开始按计划调动了,他叫太原节度使王璠、邠宁节度使郭行余上前接旨。郭行余胆子还大点,上前领了命令,而王璠跟韩约一样,紧张得迈不动腿,以至迟迟不能接旨。这个*变团队的心理素质是如此糟糕。
仇士良等人狂奔冲入含元殿。
插一条《酉阳杂俎》的记载:“韦斌虽生于贵门,而性颇厚质,然其地望素高,冠冕特盛。虽门风稍奢,而斌立朝侃侃,容止尊严,有大臣之体。每会朝,未常与同列笑语。旧制,群臣立于殿庭,既而遇雨雪,亦不移步廊下。忽一旦,密雪骤降,自三事以下,莫不振其簪裾,或更其立位。独斌意色益恭,俄雪甚至膝。朝既罢,斌于雪中拔身而去……”
说的是,出身世家大族的韦斌,每次朝会时都仪表严整,即使天降大雪,仍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庭院中。韦斌是盛唐玄宗时代的人,也就是说当时朝会大臣们还是站在庭院而非大殿里。中唐以后这种规矩才慢慢变化,在朝会时,大臣们可以进入殿内了。但此时,正式的朝会已经结束,按规矩大臣们还是应该在庭院中等待石榴树上现甘露的消息,但文宗皇帝比较富于同情心,因为正是寒冬时节,所以他破例叫大臣们在殿内等候。
在仇士良等人冲进大殿的时候,李训知道韩约那边把事搞砸了。但此时,仇士良不能确定在场的大臣中谁是谋主,所以他并没搭理李训,而是直接跑上玉阶,拉起龙椅上的文宗就走,并大呼:“今日事急矣!请陛下升辇入内!”
在场的大臣们目瞪口呆。
殿外有文宗的玉辇,实际上也就一轿子。仇士良带着宦官把文宗塞进轿子,抬起来直奔后宫,也就是宣*门。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,殿上的大臣们都不及反应。李训的神经还算强大,站在殿门口高喊:“金吾卫士上殿!护驾者,赏百千钱!”
喊过这一嗓子后,仇士良并没有怀疑到李训。但李训第二嗓子让仇士良明白了一切。李训的第二嗓子是:“臣奏事未竟,陛下不可入内!”
此时整个大殿上完全乱了,大臣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李训死死抱住文宗的轿子不放,跟仇士良发生贴身肉搏。直到这时候,没参与*变的大臣才知道事情不妙。接下来,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不是帮着李训诛杀宦官,也不是帮着宦官逆袭李训,而是为了避免牵连,自顾自地夺门逃跑了。
上朝前,李训为防备万一,在靴子里藏了把匕首。在与仇士良搏斗中,这位老兄猛地拔出匕首,还真把对方吓了一跳。但李训毕竟是个文官,没任何格斗经验,虽然手里握有利器,但连刺了几下都没刺中。聪明的仇士良并不恋战,在一名宦官的帮助下,终于摆脱了李训,跟鱼弘志等人抬着装有文宗的轿子奔入宣*门,随后把大门紧闭,高呼万岁。
仇士良现在太明白了:现在皇帝在手,他胜了!
再说含元殿那边,几十名没能走脱的宦官被猛然冲进来的金吾卫士砍杀。
按李训事先的安排,大明宫正门丹凤门外有一支人马在待命。事变爆发后,这支人马也冲了进来。但这是一支杂牌*,来自太原节度使王璠、邠宁节度使郭行余招募的兵丁。此外,还有代京兆尹罗立言手下的巡逻兵,以及御史中丞李孝本的仆从家丁。在李训的招呼下,罗立言和李孝本手下一共五百多人杀了进来。王璠的手下则来了一部分,至于郭行余的手下见情势不妙,并未入内就一哄而散了。
由于仇士良已劫持文宗跑了,所以含元殿上的格斗已失去意义。接下来,灾难开始了。
宣*门里,仇士良喘了一口气。他看着文宗。后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对这位大唐皇帝,仇士良没立即发作,只是用宦官特有的嗓音冷笑了一声。文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。仇士良的冷笑太复杂了,既有庆幸与蔑视,又有怒怨和不平。因为他认为,当初诛杀王守澄,自己是立了大功的,现在反被谋算。
于是灾难真的开始了。
仇士良一声令下,神策*打开大门,冲了出来……
李训手里的兵力,除了一部分金吾卫士外,还有上面说的那几百人。此时杀出来的神策*,开始只有仇士良直接指挥的左*,五百人而已。但这神策*是禁*中最精锐的一支,所以一下子局势就逆转了。
随后,鱼弘志指挥的右*也出动了五百人,这一千人把李训那边的杂牌*诛杀殆尽。但这只是一个开始。因为仇士良越想越生气。他随即下令,神策*杀向延英殿旁的中书省,去全歼在那里议事的官员。
这个计划是疯狂的。
当神策*杀来时,中书省的官员们正准备吃午饭。王涯、贾餗两宰相都没参与*变。当听到神策*扑来且见人就杀时,大家根本来不及琢磨是怎么回事,就纷纷夺门而逃。没能逃走的大臣和中书省工作人员共六百多人全部死难。
接下来,仇士良下令长安全城戒严,捕杀所谓逆*。这个过程中,又有一千多名无辜士民被杀。
事变失败后,李训第一时间从宫中逃出。为迷惑他人,一边纵马飞驰,一边大喊:“我有何罪,把我贬到外地为官?!”
这样的场面,令人五味杂陈。
出长安后,李训奔终南山,想藏在故友华严宗大师宗密和尚那里。后者想收留他,将其剃度为僧,但终被弟子劝阻。李训只好转奔离长安不远的凤翔,也就是盟友郑注那里。但在路上即为人擒拿。李训知道落在仇士良手里遭凌迟是必然的,所以对押解将士说:“你们把我送到长安,功劳必被神策*夺去,不如现在就杀了我,把首级送给他们。”
押解将士满足了李训……
就这样,“甘露之变”以皇帝、宰相、大臣的完败而告终,宦官取得了全面的胜利:
李训,时任宰相,由长安往凤翔逃的途中被捕,被砍首;
舒元舆,时任宰相,逃至安化门,被捕,遭腰斩;
王涯,时任宰相,事先没参与*变,乱中跑到永昌坊的一家茶馆,在那里被捕,最后屈打成招,遭腰斩;
贾餗,时任宰相,同样也没参与*变,慌乱中逃至兴安门,被捕,遭腰斩;
王璠,时任太原节度使,逃至长兴坊府邸,被捕,遭腰斩;
郭行余,时任邠宁节度使,逃至平康坊,被捕,遭腰斩;
罗立言,时任代京兆尹,逃至太平坊,被捕,遭腰斩;
李孝本,时任御史中丞,逃至咸阳外郊,被捕,遭腰斩。
在腰斩以上宰相和大臣时,仇士良叫百官必须到场观看,从心理和精神上彻底摧毁了那个时代的大臣。
在长安,最后一个落网的是那位金吾将*兼烹饪大师韩约。事败后,他也逃出大内,在长安潜藏了几天,可这天晚上实在太饿了,于是出来觅食,在崇义坊被神策*捕获。被捕后,韩约为自己辩解,说:“正是因为我当时故意流汗提醒中尉大人,才使得李训没能得手啊,我是有功的。”
仇士良在场,听后大笑,说:“那我就不腰斩将*了。”
韩约大喜,说:“来世愿为牛马。”
仇士良说:“我直接取你项上人头!”
事变爆发时,郑注曾带数百亲兵前往支援,途中得知李训已败,就只好返回凤翔。仇士良密令在凤翔监*的宦官,叫其扑杀郑注。这个世界有多么奇怪。纵观唐朝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史,如果宦官想策动*变,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,很少有失手的。不谈智商的事,那未必靠得住。关键大约在于:他们虽然失去了阳物,但却有着极其强大的神经,做起事来是那样从容不迫。
在凤翔,对付郑注的宦官是个叫张仲清的无名小辈。
虽然此人一时间不知怎么扑杀郑注,多少有些迷惘,但却没露出任何破绽。最后,在部将帮助下,设计宴邀郑注议事。
此时的郑注已是进退维谷。他当然知道,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。但是,他没法跑。是啊,作为凤翔节度使,一个朝廷大员,他就算有潜逃之意,能跑到哪呢?人生中最难受的不是绝望,是无望。绝望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么一说。无望呢?是完全没希望了。
对郑注来说,就是等死了。
郑注带着凤翔节度副使钱可复去赴宴。
真正是宴无好宴。郑注眼神特别差,高度近视。宴席上,当对方抽刀时,他还没看清那人在干什么,就当场被斩了。钱可复亦遇害。郑注死前不知道的是:多年前,段成式的一位朋友,就已经预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。
这位朋友叫石旻,精通藏钩(一种猜物游戏),又善于预言,敬宗宝历年间,他随吏部尚书钱徽及其弟钱可复至湖州,钱氏兄弟想吃兔饼。时为夏季,属下好不容易捉到几只兔子。石旻见后笑道:“可将兔皮留下,我记一事。”遂钉皮在地上,用红笔写下道符,自言自语:“恨较迟!恨较迟!”钱可复问其意,石旻答:“我只是想记载一下兔年将要发生的事而已。”
钱可复与郑注死难这一年,正是兔年。
事变后,仇士良、鱼弘志除给自己加官晋爵外,还取得了参与延英殿议*的资格。在以往,能在这个地方与皇帝议*的只有宰相、重臣。而且,仇士良严密控制了文宗的自由,动不动就举“甘露之变”数落文宗。面对数落,文宗所做的只有低下头老实地听着。从此,专权的宦官“上迫天子,下凌宰相,视朝士如草芥”。
四、事变的后续影响
“甘露之变”后,人人自危。事变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,大臣及文士都不敢提及此事,但段成式在《酉阳杂俎》中,通过采访,从侧面写到了这段痛史:“永宁王相王涯三怪:淅米匠人苏润,本是王家炊人,至荆州方知,因问王家咎徵,言宅南有一井,每夜常沸涌有声,昼窥之,或见铜厮罗,或见银熨斗者,水腐不可饮。又,王相内斋有禅床,柘材丝绳,工极精巧,无故解散,各聚一处,王甚恶之,命焚于灶下。又,长子孟博,晨兴,见堂地上有凝血数滴,踪至大门方绝,孟博遽令铲去,王相初不知也,未数月及难。”
事变中遇难的宰相之一王涯,本没有参与剪除宦官的谋划,最后在酷刑下违心招供。王跟韩愈是同期进士,算朝中的老人了。“甘露之变”爆发这一年,他已七十岁,是退休的年龄了。此前,有人曾劝其隐退,但王恋恋风尘,舍不下利禄,最终在退休前一刻死于非命。王涯死后没多久,身在荆州的段成式采访到从长安逃到该地的王家厨师苏润,得知事变爆发前王家出现三件怪事:
一是王家宅南有井,每到夜里便有沸腾之声,白天苏润曾窥视,有时见铜厮罗(洗手用的器具),有时见银熨斗,打其水,水质有腐味而不可饮;二是王涯家中有一禅床,以柘木和丝绳制造,但后来无故地解散;三、其长子王孟博在一天早晨见厅堂地上有凝结的血迹一串,到大门口才消失,叫家人铲去。怪象发生几个月后,王涯被杀。当然,这只是传说。但这种传说,为“甘露之变”蒙上一层永远无法去除的感伤。
唐朝是中国历史上宦官专权最严重的三个朝代之一,如果说东汉和明朝的宦官还不敢把皇帝怎么样,顶多是干预朝*、对抗大臣,那么在唐朝中期以后宦官的嚣张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他们杀皇帝如儿戏。唐朝有两个皇帝于正史中被明确记载死于宦官之手:唐宪宗和唐敬宗。另有三个皇帝的死亡真相则被唐人隐秘地记载于笔记中:唐玄宗(死于宦官李辅国之手,《杜阳杂编》有隐晦记载)、唐顺宗(死于宦官俱文珍之手,《续玄怪录》“辛公平上仙”即写其秘事)、唐宣宗(死于宦官王宗实之手,唐末史书《东观奏记》有隐晦记载)。
仇士良虽没亲手杀过皇帝,但在其掌权的八年里,幽禁了一个皇帝,诛杀了四名宰相,刺伤了一名宰相,处决了二名亲王,斩了一名皇妃,矫诏擅立了一个皇帝,最后决定退休了。
那是唐武宗会昌四年(公元年)。虽然他一手把唐武宗扶上皇位,但这武宗皇帝天性英武,重用铁腕宰相李德裕,君臣一唱一和,仇士良控制不住。离开皇宫前,一帮宦官来送行,询问如何方可保持权势,仇说了这样一番话:“天子不可令闲暇,暇必观书,见儒臣近则又纳谏,智虑深远,减好玩,省游幸,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。为诸君计,莫若殖财货,盛鹰马,日以毬猎声色蛊其心,极侈靡,使悦不知息,则必斥经术,暗外事,万机在我,恩泽权力欲焉往哉!”
归根结底一句话:不能叫皇帝闲着,当令其沉浸于声色娱乐,只有这样才可以控制在手里。
但退休后没多久,仇士良就暴死了。又过了不久,朝廷宣布在其府邸发现上千件兵器,武宗立即下旨,削去仇一切官爵。在这里需要说的是,虽然史上记载仇是正常死亡,但从这一系列事情看,他极有可能是被武宗派刺客刺死的,仇出宫后的结局跟肃宗时代的巨宦李辅国太像了,而李就死于代宗所派刺客之手。如果是这样,倒也得其所!
关于“甘露之变”,人们在读史时,每至此事无不扼腕。本来计划挺好的,怎么就一下子被仇士良逆袭了?假如当时韩约不露出破绽,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?如果依了郑注的计划,在给王守澄送葬之际于长安城外诛杀宦官,是不是胜算更大?但历史不相信假设,它的结果只有一个:甘露大冒险彻底地失败了!
但值得一提的是,事变结束后,很多大臣都拍手称快。因为在他们看来,李训、郑注原本就是小人,发迹最初依靠的就是宦官,最后诛宦官仅仅是投机而已,所以并不值得同情。也就是说,“道德正确”压死了二人。
但事情真有这样简单吗?
五、我们不是道德圣人
郑注、李训确实都不是传统标准里的道德完备之人。郑注最初是干吗的呢?走江湖的郎中。虽然出身低贱,被很多大臣看不起,且相貌难看,眼睛还有疾病(“尤不能远视”),但医术却非常高明。此外,性情“诡谲狡险”。他本姓鱼,后私自改成唐朝最显贵的四大姓之一的郑姓(崔、卢、李、郑)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郑注结识了在平淮西藩镇吴元济之乱中雪夜袭蔡州的著名人物李愬。李转任徐州节度使时,把郑注引荐给了当时在徐州监*的宦官王守澄,称郑注是天下奇才,搞得王很感兴趣。当王回宫廷任职时,顺手也把郑注带到了长安。
郑注出身江湖游医,朝中大臣都不爱搭理他。但王守澄非常看重郑注,经常与之通宵达旦地畅谈时事。郑注虽高度近视,但能言善辩。举个例子:当时,王守澄是右神策*护*中尉,左*中尉叫韦元素,此人讨厌郑注,想谎称有疾,叫郑为他看病,趁机将其捕杀。郑注还真来了,当发现不利于自己时,便口若悬河地跟韦元素聊起来,直到韦不知不觉地拉住郑的手,最后不但没杀郑注,还“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”。但郑注脱险后,即鼓动王守澄贬韦元素出宫做监*,又建议王在路上将韦杀掉。
郑注真正得势源于文宗突患风疾,一度不能说话。王守澄推荐了郑注,后者还真就把病看好了,文宗从此也开始宠信其人,任命他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,又升工部尚书,充翰林侍讲学士,自由地出入宫廷。
就在郑注得势时,又出现一个李训。李训跟郑注比起来还是有背景的,来自著名的陇西李氏,自己也是进士出身。善解《易经》的他,一个偶然的机会,为自己的亲戚去行贿郑注,后者遂将其推荐给王守澄。跟郑注比,李训高大魁梧,风神轩昂,善于演讲,特别能感染人的情绪。王守澄也比较喜欢李训,就把他推荐给文宗。一来二去,李训也当上了皇帝身边的翰林侍讲学士。
很多人说,郑注狡险,善揣人意,反复无常,睚眦必报,那李训也不怎么样,谁得罪了他们,必将其清除出朝廷而后快。当时,“牛李*争”已经愈演愈烈,文宗曾发出“去河北藩镇易,去朝廷朋*难”的感叹。这两派互相打击。郑注和李训呢,则全面开火,是既打击牛*,也打击李*,把包括李德裕、李宗闵在内的很多大臣都贬出长安,所以得罪了不少人。
其实,去除朋*和铲除宦官一样,是文宗*治理想的一部分。这也是他重用郑、李的原因。所以,打击牛李二*这件事,不能单纯地认为是郑、李人品不好,或仅仅是出于个人的好恶。很多人在回望那段历史时,把这个关键且本质的细节忽略了。
就这样,文宗皇帝、郑注、李训三人成立了一个反对宦官和朋*的秘密联盟。
郑、李二人虽是王守澄推荐的,但并不妨碍他们最终站在皇权一边。随后,连续成功诛杀了王守澄等人。此时李训已被升为宰相,有一次,跟郑注密谈,说要铲除宦官必内外合力,所以想叫郑到离长安最近的凤翔做节度使,以便直接掌握*队。一向被认为狡诈的郑注,十分爽快地答应了。从这个细节看出来,郑注没有过多地想自己的得失。否则,他完全可以拒绝跑到凤翔去做地方官。
同时,郑注出了条奇计,就是前面说的,趁在长安城外为王守澄下葬之际,他率领亲兵,扑杀包括仇士良在内的大小宦官。但李训此时的欲望更大,不但担心郑注抢去首功,而且亦有意诛杀宦官后再杀郑注,所以带着一群不靠谱的帮手,在皇宫中抢先发难,终被经验丰富的宦官反戈一击。
但在那么多大臣甘于随波逐流甚至见了宦官都哆嗦的时代,一个眼神儿不好的江湖郎中和一个研究《易经》的人站了出来。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。因为稍一失手就满门皆灭。有人说他们是为了钻营,想往上爬。仔细一分析,就会发现这种说法不成立。对李训、郑注来说,一个事变前就当上宰相了,已经位极人臣了;另一个则是文宗眼前的红人。所以说,如果没有一个*治理想支撑着,他们不可能进行这样的大冒险。清代学者尚宛甫说得非常好:“训、注虽谲进,然乱贼人人得诛!举世畏宦官,训、注独舍生诛之,使其谋成,则武、宣、懿三宗必无复废立之事。”
史上的评价,对李训还稍微好点,对郑注则出奇的低。其实,郑注并非像很多人说的那样是个只知*同伐异的小人。举个例子,当初,文宗以郑注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,郑注担任新职前举荐了仓部员外郎李款接替自己的旧职。
文宗说:“郑注啊,这李款以前曾向我弹劾过你。”
郑注答:“加臣之罪,虽于理而无辜;在款之诚,乃事君而尽节。”
这话也是响当当的。由此可见人性的复杂,任何一棍子打死的事都是不可取的。最初,郑注只是个飘零江湖的郎中,但无常的命运与个人的奋斗,把他一步步推到时代舞台的中央,并最终让他成为一个悲剧性的人物。
“甘露之变”失败了,主要原因在于李训,首先没执行更稳妥的郑注的计划,其次用人不当,韩约之类皆不堪大任。这是历史的定数,又充满了偶然,乃至于诡异。那是事变爆发前多年,“郑注太和初赴职河中,姬妾百余尽骑香气数里,逆于人鼻。是岁,自京至河中所过路,瓜尽死,一蒂不获”。由于铺天盖地的香气的袭击,自长安至河中的瓜都死了。是不是预示了几年后“甘露之变”的结局?
“甘露之变”对晚唐士人的心灵影响太大了。
事变发生后,退居东都洛阳做“中隐”闲官的白居易一声叹息,他的很多同僚都死于事变,包括当初打击过他的王涯。当初,剪除宦官集团的过程中,郑注、李训曾将一个叫田全操的宦官贬到外地,随后通知当地官员,令其将田秘密决杀。但很快“甘露之变”爆发,田全操得以脱险,随即返回长安,并在路上扬言:“我入城,凡儒服者,无贵贱,当尽杀之!”此日,田全操入金光门,整个长安朝廷一下子就乱了,很多大臣认为宦官又要大肆杀人了。当时,新任宰相李石、郑覃正跟大臣们在血迹未干的中书省议事,听到田全操入城后,转眼间在座大臣跑了一半儿。郑覃也想跑,但被李石制止。李石找到仇士良,道明此事。仇或真或假地安慰了几句,说有他在,姓田的家伙断不敢闹事。
田全操虽然没闹事,但仇士良却没放过李石,因为这位新宰相有点不怕他,多次跟他针锋相对。为此,仇士良派刺客在李石上朝途中进行截杀,李伏在马上一路奔回府邸,在门口又遭刺客第二轮袭击。虽然李石逃过一劫,但把满朝大臣吓坏了,转天早朝时,文武百官来了几个呢?九人而已。李石最终屈服,向文宗辞职,自求到外地做官。就连当初平定藩镇的著名宰相裴度,也萌生就此归隐之意。
“甘露之变”改变了唐朝大臣和士人们的心灵格局与走向。事变前,士人们还有抱负,积极用事,欲恢复盛唐景象;事变后,则完全消沉,基本上都退守自家庭院和内心深处了,从士风到诗风乃至整个社会气象都为之一变。看刘沧《秋日过昭陵》中所写:“那堪独立斜阳里,碧落秋光烟树残。”消沉、伤感、麻醉、追忆、无力感和等待日落的心情,是“甘露之变”后的晚唐时代的一切风格所在。
但就是在人人自危、畏宦如虎的乱局下,文士李玫在其志怪笔记《纂异记》中写下意蕴深远的“喷玉泉幽魂”一篇:“会昌元年(公元年)春,孝廉许生下第东归,次寿安,将宿于甘泉店。甘棠馆西一里已来,逢白衣叟,跃青骢,自西而来,徒从极盛,醺颜怡怡,朗吟云:春草萋萋春水绿,野棠开尽飘香玉。绣岭宫前鹤发人,犹唱开元太平曲……”
说的是,唐武宗会昌元年之春,许生考进士不中,东归家乡,过安阳寿安山,欲投宿于前面的甘泉店。未至店,遇一白衣叟,在随从簇拥下,乘青骢马自西而来。许生催马跟进,问其姓名,白衣叟笑而不答。许生跟在后面,走了二三里,天色已晚,来到当地名胜喷玉泉(白居易有诗《题喷玉泉》:泉喷声如玉,潭澄色似空。练垂青嶂上,珠泻绿盆中。溜滴三秋雨,寒生六月风。何时此岩下,来作濯缨翁)。这时候,白衣叟回头道:“有几位名士,在今晚于此泉下追忆旧事,我昨天被通知参加聚会,你不可再跟着我了。”
许生好奇,执意尾随,到喷玉泉边,下马后,伏于草丛中窥视,见有四位男子现身于泉边园林中,一位神貌昂然,一位短小精悍,一位高大少须,一位清瘦机警,四人皆服“金紫”。“金”指“金鱼袋”,“紫”指“紫色官服”。唐规中,朝臣官服分四种颜色:紫色一、二、三品;绯色四、五品;绿色六、七品;青色八、九品。同时,佩戴相应的彩帛制作的“鱼袋”。按规定,一、二、三品官佩“金鱼袋”,四、五品佩“银鱼袋”。以此推断,几位官职都在三品以上。他们坐于喷玉泉的石矶上,等来了白衣叟。
四人齐声说:“玉川,为何来迟?”
白衣叟说:“时才游赏,歇马馆亭,见有诗题在柱上,吟咏了很长时间,故而来迟。”
一人问:“什么诗能如此吸引先生?”
白衣叟说:“诗作者的姓名不可知,但诗意与在座的遭遇有些相同。诗是这样的:浮云凄惨日微明,沉痛将*负罪名。白昼叫阍无近戚,缟衣饮气只门生。佳人暗泣填宫泪,厩马连嘶换主声。六合茫茫悲汉土,此身无处哭田横。”
四人闻听,以袍袖掩面欲哭。
白衣叟与四人饮酒,几巡后叹息声未绝。他们各自作诗感怀,似追述难忘的往事。诗成后,大家吟咏,间或长号,声动山谷。不一会儿,接他们的侍从来了。几人相视无言,唯有泪流,攀鞍上马,如烟雾般消失在许生的视野里。
后许生从草丛爬起来,上马寻旧路而去。将近黎明时分,抵达一旅店,女店主问他为什么冒夜而行,许生把自己遇见的都说了出来。女店主说:昨夜三更,有骑马者来我店买酒,难道是他们?说着,她打开钱柜,发现昨晚收下的都是纸钱。
在这个故事中,四人形貌特征切合遇难的李训、王涯、贾餗、舒元舆四宰相:“长大少髭髯者”指李训;“消瘦及瞻视疾速者”指王涯;“短小器宇落落者”指贾餗;“少年神貌扬扬者”指舒元舆。
至于那位“玉川先生”即白衣叟,有可能是著名诗人卢仝的鬼魂。卢仝是王涯的朋友。“甘露之变”爆发前一天晚上,卢仝偶然留宿于王涯家,及至二十一日事变爆发,神策*到四名宰相府邸大肆搜捕,卢仝正好被堵在家里,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杀。
甘露喋血后,虽朝臣畏宦官如虎,但手握重兵的藩镇不吃那一套,昭义*节度使刘从谏(手刃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刘悟之子)就上书朝廷质问:诸宰相为什么被杀?罪名是什么?即使有罪,也应由朝廷处治,宦官有什么权力派兵捕杀?刘从谏还直接列举仇士良的罪责,甚至称:若朝中宦官继续凶顽,他将发兵长安。诗人李商隐为此写下《重有感》:“玉帐牙旗得上游,安危须共主君忧。窦融表已来关右,陶侃*宜次石头。岂有蛟龙愁失水?更无鹰隼与高秋!昼号夜哭兼幽显,早晚星关雪涕收?”在诗中,表达了诗人对事变的痛惜和对刘从谏的支持。在刘的威胁下,仇士良才渐消气焰。
涯之死也,人以为冤。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三上章,求示涯等三相罪名,仇士良颇怀忧恐。初宦官纵毒,凌藉南司。及从谏奏论,凶焰稍息,人士赖之。――《旧唐书·列传第一百一十九·王涯传》
“坐训、注而族者,凡十一家,人以为冤。”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数字。因《旧唐书》作李训、郑注等人列入一传,但都写得过于猥琐,评论也很有局限性,故内容不再引用。《新唐书》虽然没有拍宦官的马屁,但对于李训、郑注也无好感,或许是宋朝人士大夫骨子里的清高在作祟。人性本来是复杂的,但在唐太和九年(年)这一年,李训、郑注的表现无愧于忠臣,不要出身低下去衡量一个人,有时,一个伪君子比真小人对社会的危害大得多!
一个积极进取包容乐观的大唐已经彻底从历史上消失,可以说,甘露之后再无唐,这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。
附:“甘露之变”中被杀相关人物简历如下:
李训(?-,本名仲言,字子训,后改名李训,字子垂,陇西狄道(今甘肃临洮)人。宰相李揆族孙,李逢吉从子。进士擢第。坐长流岭表,攀附宦官王守澄,太和八年(年),自流人补四门助教,迁国子《周易》博士,充翰林侍讲学士。九年(年)七月,改兵部郎中、知制诰,充翰林学士。九月,迁礼部侍郎、同平章事,甘露之变,谋诛宦官,事败被杀。)
郑注(?-,本姓鱼,冒姓郑氏,时号鱼郑,绛州翼城(今山西翼城)人。以医术游历江湖,得宠于襄阳节度使李愬,署为节度衙推。结交监*王守澄。累从山东、京西诸*,历卫佐、评事、御史,又检校库部郎中,为昭义节度副使。太和七年(年),罢邠宁行*司马,入京师。授通王府司马,充右神策判官,中外骇叹。八年(年),医治有功,拜太仆卿、兼御史大夫。九年(年)八月,迁工部尚书,充翰林侍讲学士。九月,检校尚书左仆射、凤翔尹、凤翔节度使。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王涯(-,字广津,太原(今山西太原)人。贞元八年(年)进士,又举弘词,为蓝田尉。贞元二年(年)十一月,召充翰林学士,拜右拾遗、左补阙、起居舍人。元和三年(年),罢学士,守都官员外郎,再贬虢州司马。五年(年),入为吏部员外。七年(年),改兵部员外郎、知制诰。九年(年)八月,正拜舍人。十年(年),转工部侍郎、知制诰,加通议大夫、清源县男。十一年(年)十二月,加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十三年(年)八月,罢相,守兵部侍郎,寻迁吏部侍郎。穆宗即位,以检校礼部尚书、梓州刺名、剑南东川节度使。长庆三年(年),入为御史大夫。敬宗即位,改户部侍郎、兼御史大夫,充盐铁转运使,俄迁礼部尚书,充职。宝历二年(年),检校尚书左仆射、兴元尹、山南西道节度使,就加检校司空。太和三年(年)正月,入为太常卿。四年(年)正月,守吏部尚书、检校司空,复领盐铁转运使。其年九月,守左仆射,领使。七年(年)七月,以本官同平章事,进封代国公。八年(年)正月,加检校司空、门下侍郎、弘文馆大学士、太清宫使。九年(年)五月,正拜司空,加开府仪同三司,仍兼领江南榷茶使。甘露之变,为宦官所杀。昭宗天复初,追复爵位。)
王璠(?-,字鲁玉,籍贯不详。元和五年(年),擢进士第,登宏辞科。风仪修饰,操履甚坚,累辟诸侯府。元和中,入朝为监察御史,再迁起居舍人,副郑覃宣慰于镇州。长庆中,累历员外郎。十四年(年),以职方郎中知制诰。宝历元年(年)二月,转御史中丞。迁工部侍郎。二年(年)七月出为河南尹。太和二年(年),以本官权知东都选。十月,转尚书右丞。三年(年),改吏部侍郎。四年(年)七月,拜京兆尹、兼御史大夫。十二月,迁左丞,判太常卿事。六年(年)八月,检校礼部尚书、润州刺史、浙西观察使。八年(年),复拜尚书右丞。九年(年)五月,迁户部尚书、判度支。十一月,授太原节度使,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贾餗(?-,字子美,河南人,第进士。进士擢第,又登制策甲科,文史兼美,四迁至考功员外郎。长庆初,本官知制诰,迁库部郎中,充职。四年(年),出为常州刺史。太和初,入为太常少卿。二年(年),以本官知制诰。三年(年)七月,拜中书舍人。四年(年)九月,权知礼部贡举。五年(年),榜出后,正拜礼部侍郎。七年(年)五月,转兵部侍郎。八年(年)十一月,迁京兆尹、兼御史大夫。九年(年)四月,检校礼部尚书、润州刺史、浙西观察使。制出未行,拜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,进金紫阶,封姑臧县男,未几,加集贤殿学士,监修国史。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舒元舆(-,婺州东阳(今浙江金华)人,一说江州(今江西九江)人。元和八年(年)进士。为诸府从事。太和初,入朝为监察,转侍御史。寻转刑部员外郎。五年(年)八月,改授著作郎,分司东都。复召为尚书郎。九年(年),以右司郎中知台杂。七月,权知中丞事。九年(年),拜御史中丞,兼判刑部侍郎。是月,以本官同平章事,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韩约(?-,字重革,朗州武陵(今湖南常德)人。太和中,为安南都护。太和二年(年)九月,安南*乱,遭驱逐。回朝,任太府卿,迁左金吾卫大将*。大和九年(年),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罗立言(?-,宣州(今安徽宣城)人。贞元末,登进士第。宝历初,检校主客员外郎,为盐铁河阴院官。二年(年),坐籴米不实,计赃一万九千贯,盐铁使惜其吏能,定罪止削所兼侍御史。太和中,为司农少卿,主太仓出纳物,九年(年),为京兆少尹,知府事。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孟琯(-?,郴州(今湖北郴州)人,元和五年(年)进士。后为长安令。太和九年(年),甘露之变,贬硖州长史。再贬梧州司户参*。有《岭南异物志》一卷。)
姚中立(穆宗时,为右拾遗,文宗时,迁万年令。太和九年(年),甘露之变,贬朗州长史。)
李孝本(?-,陇西狄道(今甘肃临洮)人。宗室子。累官至刑部郎中,太和九年(年),权知中丞事,甘露之变,为监*所杀。)
李贞素(?-,妻郭鏦、汉阳公主女,累迁宗正少卿,由将作监改左金吾卫将*。太和九年(年),甘露之变,受韩约牵连,流儋州,至商山,赐死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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